
小时候,不记得将月亮“呼作白玉盘”。我一直觉得月亮上有山有水有宫殿。每逢夏日的夜晚,我们就在复兴公园草坪边,对着满天繁星,听外祖母讲嫦娥玉兔,讲牛郎织女。我努力搜寻着,想看到嫦娥什么样儿,穿着什么样儿的衣服……
稍大些,我总画嫦娥等神话人物,其服饰形象就只能借鉴古画中的“麻姑献寿”或“天女散花”。再长大些,读毛主席诗词《蝶恋花》,方知月宫中还有砍桂树的吴刚。吴刚什么样儿呢?我笔下的吴刚典型是宋明绘画中的农民打扮。嫦娥的丈夫是后羿,那后羿什么样儿呢?有的画上将他画成头插一圈山鸡尾羽,身披兽皮。那么,嫦娥就不应是襦裙簪钗了?传说后羿是夏代的一个君主,奴隶社会早期的中国服饰应是上衣下裳,有冠有履了。
我开始中国美术史教学后,见到长沙马王堆汉墓轪侯之妻墓中出土的帛画。帛画呈T字形,最上两角分别是有金乌的太阳和有金蟾的月亮,中间略下方有守天门的对坐的两神。月身下缘有一人似奔向月亮,基本呈飞状,可惜服饰模糊不清,总之不是很讲究,据说这就是嫦娥。我虽然依着考古界的说法去讲,但始终怀疑这是嫦娥吗?如果真是,未免太狼狈了。因为守天门者和墓主人、侍者,甚至最上方中间的女娲的服饰形象都很优雅,同在一幅画上,这真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诗人李商隐觉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想一则是嫦娥未想到西王母给后羿的灵药这么厉害,二则一定是看到人间祭月闹月的场景还是很温馨很吸引人的。明代朱鹤龄写《中秋踏灯词三首》,第一首“皛皛金波濯采鲜,虬灯万点斗婵娟。嫦娥也似多情思,下逐香尘看少年。”第二首写“九陌荧荧不夜天,绛河光淡倍流妍,道旁微有香风度,知是妖姬堕翠钿。”清代洪亮吉写《十二月词》中“八月”时“十三月,如元宵,十四十五光尤饶……庄家灯谜猜不完,曲巷更有花灯看。打十番,跳百索,拦路复看飞鼠落。兜鞋才了复堕钗,南街怯行行北街。君不见,团团明月方迎面,一入采棚天不见”。看来古代逛灯市赏明月的女性颇多,古人爱用“堕钗”“堕翠钿”来形容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其场面实在壮观,远不是吃一个月饼能了事的。
京津一带的中秋服饰亮点,主要体现在“兔爷儿”身上。清代乾隆年间的《都门竹枝词》有静香居主人云:“团圆果共枕头瓜,香蜡庭前敬月华。月饼高堆尖宝塔,家家都供兔儿爷。”天津诗人写竹枝词“月宫神马拜家家,取义团圆供果瓜。位甚尊崇名甚亵,闺人戏唤‘兔儿爷’”。月宫中的玉兔捣药终日,太为辛苦,值此普天下拜月之时,也该抖一抖威风了。而这威风恰恰体现在服饰上。
清代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一书中写:“京师以黄沙土作白玉兔,饰以五彩妆颜,千奇百状。”同是清代的富察敦崇也在《燕京岁时记》中设“兔儿爷摊子”条,记述:“每届中秋,市人之巧者用黄土抟成蟾兔之像以出售,谓之兔儿爷。有衣冠而张盖者,有甲胄而带纛旗者,有骑虎者,有默坐者。大者三尺,小者尺余。”
20世纪中叶,北京东四牌楼一带、天津天后宫宫南宫北街上每逢中秋都有兔儿爷摊。形象大都是红袍或绿袍,且全盔全甲,宛如京剧中的武将。头上竖着雉翎,肩后四面靠背旗,手持玉杵或短幡,幡上写着“金光大王”或“青豆大会”字样。除了骑坐在虎身上的,坐骑还可为狮、象、孔雀、仙鹤等,神秘又满足艺术范儿。
兔儿爷、糖兔在中秋节销售时,还有猪八戒坐在四轮平板车上的儿童玩具,俗称“呱达达”。猪八戒一般为多层纸糊成,黑衣黑帽,就像如今有的《西游记》中的服饰一样。平板车有四个轱辘,坐着个猪八戒,一共高30多公分。一手敲鼓,一手打锣。车轮转动时,机械的动力促使猪八戒敲打起来。我一直不明白,嫦娥不是最讨厌猪八戒的纠缠吗?怎么中秋拜月还有猪八戒来凑热闹?一切都是文化使然。
去年给不足6岁的孙子讲“女娲补天”和“嫦娥奔月”。孙子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认真地问我:“天怎么能破呢?天是宇宙,我们都在星球上,在宇宙里转。”我一下无语了。孩子说得对啊,我要让他区分现实和神话,尚需一个过程。看来,不用再考证嫦娥穿什么衣服了。屈原都问道:“女娲有体,孰制匠之?”更不知女娲的服饰形象了,我们后人记住的只是人首蛇身。
好在航空航天人作为纯粹的自然科学工作者、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并没有忘掉文化。中国首辆月球车叫“玉兔”,登月探测器叫“嫦娥”,探测器着陆点周边区域叫“广寒宫”……这正说明中国文化的强大感染力和神圣的魅力。只要中华民族在,中华文化就会生生不息;只要华夏的民族精神发扬光大,炎黄子孙就会世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