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饰不仅是物质生活的一部分,更是社会文化的代名词。不同地域的服饰文化是由当地天然的地理环境、纺织业的发展程度以及社会群体的审美取向综合形成的。
而楚国女性常服作为物质形态的楚文化传播媒介,透过服装可以直观的感知楚人的日常生活,而纹饰、款型、用色等方面间接体现了当时楚国的经济实力、社会环境与民风习俗。
从某种程度来看,楚服便是流动的楚文化。楚民族本着“筚路蓝缕”的艰苦奋斗精神,吸收融合了当地土著巫神思想与周边民族的优秀文化,不断延伸楚文化的脉络,锐意创新积极进取,显现出了同时期其他民族文化所不及的多种特性。
01
风俗信仰的神巫性
受楚地巫风教化下的艺术形态也呈现出其神巫性。楚国诗人屈原的《楚辞》中多次描述了当地为驱邪或祝祷而举办的祭祀或巫舞场景,说明楚文化中的神巫观念已根深蒂固。
“在生产力低下,物质匮乏的时代,人们渴求神灵的佑护与帮助,因此,巫风的盛行也就不难理解了”。楚人以凤鸟为尊,崇敬万物神灵,他们将自己的信仰化为服装上的纹样,造型各异的织绣图腾为服装增添了文化底蕴。
凤鸟图腾纹饰是包含服饰文化在内的楚文化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最显著的民族特性。
《古今注》所记“楚魂鸟”即“楚怀王亡魂幻化而成”。据彭浩先生研究,在丝织服饰纹样中凤鸟形象居多,且形象各异无一重复,龙纹居其次。
江陵马山砖瓦厂一号楚墓出土的楚国丝织丝绣品上的凤图案,凤或引颈高歌,或头戴花冠,是那样潇洒俊逸。其中所有的凤鸟形象均经过精心设计,将凤鸟拟人化,头部与双翼饰以簪花装饰,并衬以云纹、藤枝纹等自然纹样,显示出凤鸟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自信与高贵之姿。
此外,若纹样中出现了除凤鸟外的其他动物形象,在构图时凤鸟形象必定居于主位主导全局。《韩非子》中有载“腾蛇伏地,凤皇覆上”的情景,长沙陈家大山楚墓的《人物龙凤图》也描绘有龙(蛇)凤作为使者指引墓主人灵魂升天的场景,足以见得楚地深厚的巫神崇拜意识。
楚人对凤鸟形象的喜爱,还给予了装饰纹样主观创造的力量,使其赋予服饰吉祥的寓意,依靠神灵之力以庇佑自己。这是楚地图腾信仰思想的产物,同时也是当时楚人认知缺乏的一种体现。
其实,凤鸟是被人类神化的虚拟存在。楚人将其视作感知天地的神灵,他们认为将凤鸟装点在日常用物中可以延续巫神意识的传播。
此外,巫祝祭祀活动也是楚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而凤鸟在其中担任着极其重要的角色。《离骚》中便记录了许多楚人的祭祀巫舞场面:“吾令凤鸟飞腾兮”、“凤皇翼其成旗兮”,说明凤鸟是楚人信仰的神灵。
在墓葬出土的器物中也多有描绘巫术场景的,如出土自信阳楚墓的锦瑟,刻画了头戴鸟形装饰、宽衣博袖的巫师与表演巫舞的女子形象,而他们的服饰便是沟通天地神灵的媒介,巫师借着形象化的服饰达到“合鬼神”的目的。
因此,楚地远古的巫神信仰与当地的物质生活相互作用。意识成为指导社会生活的精神力量,而楚国社会的各种祭祀活动也反向催生了具有神巫特性的服饰。
楚国是深受巫风教化的民族,而凤鸟是楚人的信仰,虽然战国晚期龙的地位也得以提升,但远不及凤鸟地位尊崇,根基深厚。
而楚地服饰文化也深受巫文化的浸染,独特的凤鸟纹是神巫意识孕育的产物,神巫色彩浓厚的楚服也成为了楚巫思想的物质形态。
02
博采众长的多元性
任何发展成熟的区域文化都是依靠与外部文化相互交流、融合而成,而文化交流通常都是双向或多向的不平衡状态。
楚文化发祥于南方荆山一带,当地土著为三苗遗民,思想意识落后,多氏族遗风,同时中原地区的正统宗法礼制日益壮大,楚文化便在此多元文化杂糅的社会环境下萌芽,并在其形成过程中逐渐显现了自身特性。
楚国女性常服文化作为楚文化的组成部分,其形成过程充分显现出兼收并蓄的多元特性。由于楚先民源自中原地区,因此楚国立国初期的服饰形制主要沿袭周制。
中原社会上层希望通过礼法稳定社会秩序,礼制是规范社会的手段,同时衣食住行等日常用物的使用范围都受到限制。
中原地区服饰形制以交领右衽的“上衣下裳”或“衣裳连属”为主,在服饰制度方面,规定不同等级、不同场合下需着相应服饰,布料、色彩、纹饰的使用皆与身份相对应,在朝会或祭祀等礼仪场合所穿着的礼服必须用不加裁剪的完整布幅制成,居家常服则反之,下等平民只能着无彩素衣。
但是,楚国居于与蛮夷接壤的南方,地域环境与风俗信仰皆有所不同,所受中原礼制教化较浅,因此楚人对于中原服饰制度的沿袭并非完全一致,而是汲取了部分中原文化,并以此为基础发展楚国服饰文化的地域特色。
楚国摒弃了中原服制中严明的等级限制,喜好奇装异服,如左右异色的偏衣,这在中原地区则被视为不祥的象征。由此可见,楚国的服饰礼制文化氛围宽松,有利于服饰审美特性的发展,如此才得以形成既来源于中原而又区别于中原的楚服文化。
随着国土的不断扩张,楚国女性常服文化除了在形制方面沿袭部分中原服制外,也吸收了周边地域的优良纺织技术,从而相互交流传播,也促进了楚国服饰文化的发展。
齐鲁等地丝织技术在当时尤为领先,楚国曾专程引进该地区的技术人才借鉴学习,可见楚地对于文化融合的包容态度。在楚国国力强盛之时,政治战略方面的对外兼并也在无形中促进了楚文化的多元发展。
综上所述,楚国女性常服文化以中原服饰形制为基础,其间融入了当地苗蛮民族的巫风色彩,伴随着楚国国土的对外扩张,楚人在此过程中也不断汲取外来优良传统,经过反复的推陈出新,最终形成了包容开放、兼收并蓄的服饰文化。
03
浪漫俊逸的独特性
服装是社会物质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有遮羞御寒等实用性,更能作为传递社会群体审美意识的载体,映射出精神世界的品质特性。独特的服饰审美文化亦是民族特性的显现。
区别于中原地区服饰文化所呈现出的“狞厉美”,楚地服饰文化通常流露出“浪漫”、“秀美”但又不失“庄重”“深沉”的“灵动美”。
这种浪漫俊逸的独特性体现在楚服饰特有的纹样、构成形式与服装结构中,这是楚人受到政治、地理、思想等社会环境影响下通过不断的审美实践从而形成的集体审美共性。
作为楚文化精神与物质的双重载体,楚服显露在外的是浪漫俊逸的气质,彰显在内的则是楚人独特的审美志趣。
楚国女性服饰文化所蕴含的浪漫俊逸之美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楚国服装纹饰的主题与构成方式。楚人崇尚凤鸟,楚人把对凤的景仰也表现在楚国先民华丽而富有创意的服饰文化中。
吉祥与美好的象征,寄托了楚人的文雅志趣。二是楚地服饰纤细秀美的造型特点。《长江流域服饰文化》中曾提出楚国服饰缘边、衣裾及衽部皆以曲线造型为主,整体造型纤长,凸显人体的曲线美。
楚国衣袍无论曲裾或是直裾,袖型的弧线、衽部绕身的曲线以及腰带收紧后的腰部线条,整体造型所营造出的曲线美使得人体与服装融为一体,纤细秀美。
楚服以纤细为美,这既是楚人审美意识的流露,也是楚文化艺术格调的显现。楚国自然资源丰沛的平原地域风貌使得楚人与天地万物为伴,凝结了楚人极具自然气息的审美情趣,同时也使得楚国的社会思潮得以解放,各类新兴思想流派出现。
其中以老庄思想最具代表性。老庄学派“尚柔”,强调清净虚无、以柔克刚的处世之道。这类思想受到楚国社会推崇,逐渐融入到楚国服饰文化当中,楚服所流露出的浪漫俊逸与当时的“尚柔”思想相吻合。
与中原地区生硬的结构轮廓不同,楚国女性服饰所表现出的自由流畅的服装线条是楚地思想意识的体现。
04
层出不穷的革新性
东周时期社会格局混乱,周王朝的政权势力日渐衰微。昔日大一统的格局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各区域诸侯国的不断扩张与社会思潮的变革。
至此,中原地区的礼乐制度分崩瓦解,服饰等级制度也屡遭僭越。各诸侯国的意识形态不再被礼制束缚,越来越多的新奇思想开始活跃。
如此宽松的社会环境无形之中滋养了楚人的创新求奇意识,他们挣脱了中原王朝的层层限制,肆意追求自己所热衷的自由与奔放。
楚国地处南方江汉平原一带,夏季潮湿闷热,因此夏装多为纱、罗等轻薄、稀疏的面料,穿着凉爽透气。此类织物极大程度上满足了楚人的生理需求。
但由于过于轻薄易导致服装廓形不稳固、版型走样等缺点。善于变通的楚人为解决这一问题,在衣袍的领缘、袖缘、下摆等缘边处加以厚重的织绣装饰物,既为服装整体增添了美感,又借以织物的重力使轻薄的衣料富有垂坠感,稳固服装造型。
“襟边缘饰”可谓是集实用与审美功能为一体的一大创新之处。此外,关于楚国袍服的版型结构分析中,发现楚式衣袍的腋下皆有一小矩形插片,该插片嵌入的位置巧妙,连接上衣、下裳与袖部,其作用有二。
一是增加腋下裁片的立体性使之更贴合人体,为胸部放量方便活动;二是插片可使衣襟交掩重叠部分变宽,更利于直裾衣袍收束成曲裾绕襟的效果。
衣袍腋下插片凝聚了楚人的智慧与创新,体现了楚人对于服装结构的初步探索。而楚式衣袍的基本形制皆沿袭周制但又有所改良,楚式衣袍效仿中原地区深衣的交领右衽,但衣袍尺寸却与《礼记》中深衣的规定出入较大。
由此可见该时期楚人对于中原礼制的淡漠,致使他们摆脱了宗法的条例,激发了意识深处追新逐奇的创新精神,不断探索服装形制的革新。
05
结语
楚国女性常服文化作为中国古代服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楚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结合,其服饰风格与文化精髓对后世影响深远,尤其是汉代。
楚人以包容的态度接纳外来优秀文化,逐渐推陈出新形成了有别于同时期其他文化的楚文化。
楚文化灵动、自由、绮丽,而楚地服饰的造型、纹饰、用色无不彰显其个性,装饰性强,文化韵律浓厚,是楚文化的物化形态,也从侧面体现了楚人的精神面貌及审美意识。
正是由于楚地形成了如此稳固的文化形态,以至于楚文化并未随着民族的消亡而退出历史舞台。